她第一次来店里是达郎带来的,进门后原本好好的,但看到我的时候突然很警觉,那时我就想,真是个敏锐的人啊。
“マスター、这是我在美国共事的朋友Shaw,她是第一次来日本。”达郎坐下来,指了一下墙上的菜单,对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英语。
大概是在介绍吧,我是不懂英语啦,不过台词完全可以想象出来。
真是的,又带外国人来我这种小店。
本来我还在苦恼怎样对话,但没想到在达郎介绍完后,她看着我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下,用不熟练的日语说:“炒拉面。”
达郎立刻露出惊讶又悲伤的神色,似乎有点退缩。
店里是没有拉面的,只是便利店可以买到的速食拉面,她突然说要炒拉面,而且据说是第一次来日本,我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做给她。
“怎么做?”我问她,结果依然要达郎来说,看来她会说的日语非常有限。
“鸡蛋炒碎,和切成块的甘蓝、小块熏牛肉、辣椒和酱油拉面一起炒,鸡蛋要非常滑嫩的那种,最后淋上耗油。”达郎一面说着,一面露出越来越低落,越来越沉默的表情。
只是几种食材,几乎没有说配料和制作方式,我只能靠自己的经验了。
“不要面。”达郎突然说,他停顿了一下,又补了一句,“也不要甘蓝和鸡蛋。”
那不就只剩下熏牛肉?
“あいよ。”
达郎要了酒,两个人坐在店里慢慢喝着,却一句话也没说。
炒拉面做好后我端上来,看着她吃下去。我很想知道合不合她的口味,我觉得她也能猜到我的意思,但她什么都没说,看都没看我一眼,只是低着头吃着没有面的炒拉面。
啊,被彻底无视了。
最后还是达郎又对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英语,她才看了我一眼。
“Not bad.”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二句话,依旧是十分冷淡的扑克脸。
“她说很不错。”达郎翻译着。
“我听得懂这句。”我的英语也不是烂到家,毕竟店里来过很多不同国家的客人,听得久了我也会一两句,尤其是称赞的话。
过了两天达郎是一个人来的,他来的时候是早上快关店的时候。达郎依然只要了酒,沉默着喝着。到第二合的时候,他开口了。
“Shaw是个肉食动物,喜欢牛肉。她的女朋友会千方百计喂‘草’给她吃。有一次她问我拉面怎么做,我只会煮速食拉面啦,就到网上找食谱,东拼西凑研究了一道炒拉面。”
我坐在店里抽烟,安静地听他絮絮叨叨说着。
“结果Shaw依旧只吃里面的熏牛肉,就连面也吃得很少,甘蓝和鸡蛋还有大部分面都是她女朋友吃完的。”达郎沉默了,过了一会儿他说,“マスター、炒拉面。”
“あいよ。”
达郎一边哭一边吃。
哭相很难看,吃相也不好看,几乎就是狼吞虎咽,看着就觉得噎死人的那种。
“Shaw点炒拉面的时候我很吃惊。”达郎吃完后说,“我是没吃过她女朋友做的炒拉面啦,也不知道マスター和她做的有什么不同,不过マスター的料理真的很好吃。”
“再也找不回来了吧,那个味道。”
你问之后怎么样了?
Shaw要在日本逗留一段时间,那时她常来店里,有时是一个人,有时是和达郎一起,每次都点不要拉面的炒拉面。但除了点东西,她什么也不说,聊天也是达郎单方面说话,她只是听着。
Shaw最后一次来店里是一个月后,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和伴手礼。
“炒拉面和酒。”日语越来越熟练了。
我试探着问了一句:“要回美国了吗?”
她果然听懂了,点了点头。
就在我转身去厨房的时候,她突然说:“全都要。”
我回头看了她一眼。啊,还是十分冷淡的扑克脸。
“あいよ。”
虽然能用日语交流了,不过她依然沉默寡言,据(达郎)说她的性格就是这样,不是聊天的类型。
Shaw吃完后就离开了,这次虽然要了完整的炒拉面,但她依旧没吃甘蓝和鸡蛋,只吃光了熏牛肉和一点面。
那时我有种感觉,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吃甘蓝了。